【文/觀察者網專欄作者 安東·尼爾曼】

兩年前，俄羅斯政府強令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放棄了其在歐洲天然氣市場的經營，這種行為讓該公司及其歐洲買家都感到極為震驚。盡管后來事實證明這對雙方造成的后果并不像人們預期的那么嚴重，但俄羅斯和歐盟顯然都沒有在這場互相傷害的游戲中成為贏家。

兩年后的今天，雙方都沒有完全擺脫與對方脫鉤的影響，俄羅斯的天然氣出口因西方市場的關閉而遭到了巨大的損失，歐盟工業也因失去了廉價的能源供應而變得不再有競爭力。

其實，與人們認知有所不同的是，俄羅斯早在2021年就開始逐步減少對歐洲的管道天然氣出口，并停止幫助填充歐盟的歐洲地下儲氣庫（UGS）。同時，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縮減了通過其電子交易平臺在期貨市場上銷售的能源期貨數量，并于2021年10月完全關閉了對歐盟及其他西方國家的銷售窗口。

2022年2月后，俄羅斯強令西方國家以盧布結算俄出口的天然氣和其他能源，該命令的實施實際上凍結了幾份俄與西方簽訂的長期天然氣供應合同。2022年5月，俄羅斯關閉了亞馬爾-歐洲天然氣管道，不久之后烏克蘭也宣布因“不可抗力”原因關閉了俄羅斯途徑烏克蘭向歐洲出口天然氣的索赫拉尼夫卡天然氣管道。

2022年9月，震驚世界的北溪管道破壞事件爆發，北溪管道一共4條線路中的3條被摧毀。到今天，俄羅斯能夠出口歐洲的管道天然氣渠道僅剩兩條：一條是改經俄羅斯庫爾斯克州的蘇扎天然氣測量站（GIS），仍經由烏克蘭變相向歐洲輸送天然氣的索赫拉尼夫卡管線，另一條則為經由土耳其向巴爾干-南歐地區供應天然氣的“藍溪”管線。至此，俄歐之間的天然氣出口活動幾近完全停止。

俄羅斯天然氣出口萎縮有多嚴重？

俄烏戰爭爆發以來，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失去了歐盟這一最大的出口銷售市場，這導致其出口收入銳減。

俄烏沖突以來俄羅斯對歐管道出口天然氣數量銳減 圖片來源：IEA報告

2022年，俄羅斯對非獨聯體國家的天然氣出口收入跌到了腰斬般的1009億美元，而2023年這一局面仍然沒有得到改善。根據筆者的測算，2023年第一季度，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向歐洲和土耳其的出口量僅為110億立方米，比2022年第一季度相比還減少了71%。

這種情況的背后是有客觀原因的，而第一原因正是俄羅斯的“盧布結算令”。在上文中筆者也提到過，因俄當局強制使用盧布結算的行政命令，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與其歐洲客戶的大部分長期合同在該命令出臺后處于事實凍結的狀態，一些即將到期的合同（例如俄氣與保加利亞和荷蘭的合同）在2022年到期后也因此沒有續期。

縱觀整個歐洲，到2023年大致只有奧地利的OMV（奧地利礦物油管理局股份公司）、斯洛伐克的SPP（斯洛伐克天然氣工業公司）、匈牙利的MVM（匈牙利電力工程私人有限公司）、塞爾維亞的Srbijagas（塞爾維亞國有燃氣公司）、希臘的DEPA（希臘公共天然氣公司）、Mytilineos（米蒂利諾斯控股公司）和PPC（希臘公共電力公司）、北馬其頓的Makpetrol（馬克汽油）以及波黑的Energoinvest（波黑能源投資公司），還在繼續通過烏克蘭和土耳其的渠道向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購買天然氣。

結果，俄羅斯天然氣在歐洲市場的市場份額從戰前的40-45%下降到了10%左右。這些市場份額的約一半來自俄歐之間僅存的管道天然氣交流，這其中上述國家及企業的購買量就占了絕大部分。另外的一半市場份額則來源于俄羅斯的對歐液化天然氣供應，目前來看這一部分受到的影響較小。也就是說，俄羅斯對歐的天然氣出口在未來還有下降空間，其剩余5%的管道天然氣份額，在未來隨時有可能隨著制裁措施的收緊而繼續萎縮甚至完全消失，俄羅斯天然氣的歐洲市場前景不太樂觀。

此外，歐洲也在積極尋找俄羅斯天然氣的替代方。歐盟的北極LNG-2工廠第一階段曾計劃于2023年底啟動，每年可為歐洲市場再增加200萬噸液化天然氣，西班牙雷普索爾（主要業務位于西班牙和阿根廷的石油天然氣公司）和維多（總部位于瑞士的全球最大私人能源交易商）也已與歐洲市場簽訂了合同，將加大從阿爾及利亞等富氣國的進口并供應歐洲的能源需求。

另一方面，歐盟已經提議允許各國限制俄羅斯液化天然氣在其接收站的再氣化，西班牙和荷蘭政府也已要求在這些國家運營的公司不要與俄羅斯續簽液化天然氣供應合同。這些舉措不會導致俄羅斯對歐液化天然氣供應如管道天然氣那般“突然腰斬”，但也可能會對俄羅斯對歐的液化氣供應也產生不利影響。

俄氣公司的人事變動也表明了出口活動在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業務中的地位出現了顯著下降，這從側面說明了其出口活動的萎靡不振。

2023年3月，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出口部負責人兼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董事會副主席艾蓮娜·布爾米斯特羅娃（Elena Burmistrova），被調往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銀行擔任第一副行長，而該部門的新負責人是之前負責國際業務的運營官德米特里·坎多加（Dmitry Khandoga）。與之前的艾蓮娜相比，俄氣公司出口部的新任負責人德米特里·坎多加既沒有在董事會有任何職務，也不屬于真正的高級管理人員，這代表著俄氣一直以來的旗艦、精英部門——出口部，在其成立50周年之際，實際上被降級為了普通部門，這被認為是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出口活動萎縮的標志性事件。

接下來會如何走向？

俄羅斯對歐管道天然氣供應的未來很大程度上取決于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與烏克蘭Naftogaz（烏克蘭石油天然氣公司）公司的運輸合同是否延長，二者的協議將于2024年12月到期。

與烏當局鮮明的反俄立場不同，烏克蘭能源系統即使在戰爭爆發后仍保持了相當的理性和克制，即使受到了美國和歐盟的施壓，烏克蘭石油天然氣公司仍然頂住了壓力，保留了一些與俄羅斯的能源合作機制。得益于烏克蘭能源系統靈活的身段，俄羅斯目前仍能通過索赫拉尼夫卡管線每天將約3800萬立方米的天然氣繼續通過烏克蘭輸送至歐洲。但隨著烏克蘭當局和美西方的政治壓力越來越大，未來烏克蘭的能源系統還能否維持這種理性就成為了一個未知數。

恰斯洛維特瑟的一名天然氣工人。在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對歐盟的天然氣出口中，恰斯洛維特瑟是其在烏克蘭的最大運輸點。圖自紐約時報

具有諷刺意味的是，俄烏歐三方中，對延長合同最有積極性的卻是俄氣一方，這在俄羅斯-歐盟-烏克蘭歷史悠久的能源三角關系中尚屬第一次。這背后當然也是深厚的利益考量，一旦該渠道也被掐斷，俄氣公司對歐天然氣出口量將比目前的水平再腰斬一半。

烏克蘭也有延長協議的積極性，如果不延長協議，烏克蘭天然氣石油公司可能會徹底失去來自俄羅斯的天然氣供應，這不但會徹底斷絕其所有能源來源（烏克蘭本身幾乎不生產任何碳氫化合物能源），而且會失去其最大的收入來源：俄氣過境費用，這對烏克蘭天然氣石油公司來說是無法接受的。

對比之下，最急需廉價能源的歐盟反而變成了對延長協議最無積極性的一方。

到目前為止，俄烏雙方都尚未發表任何聲明，因此筆者無法從中得出有關俄氣和烏克蘭天然氣石油公司是否會延長協議的最終結論。筆者只能從政治角度去預測這一事態的未來發展情況，而從目前俄烏關系惡化不止、與俄脫鉤意愿堅決的背景來看，筆者對協議的延長并不抱樂觀情緒。

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失去歐盟市場還將導致其天然氣產量的下降，到2022年底，俄氣公司的天然氣產量下降到了4130億立方米，縮減幅度達20%。其中納德姆-普爾-塔佐夫斯基（Nadym-Pur-Tazovsky）產區及其最大的礦床：扎波利亞諾耶氣田（Zapolyarnoye）、烏連戈斯科耶氣田（Urengoyskoye）和博瓦年科沃氣田（Bovanenkovskoye）的產量下降最為明顯。博瓦年科沃氣田是北溪管道天然氣的主要供應來源，2023年，由于缺乏市場，博瓦年科沃氣田的產量下降幅度達到了驚人的35%。

（截至2023年第一季度的俄羅斯天然氣產量）

到目前為止，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天然氣產量的下降幅度仍維持著基本穩定的水平。2023年1-4月，俄氣的天然氣產量下降到了1510億立方米，下降幅度為18%。

俄氣如何處理失去了買家的天然氣？

很簡單，進行出口替代，也就是嘗試將其出售給其他買家即可。以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這樣的巨頭體量，氣產能不可能無限期閑置，失去歐盟市場在客觀上給俄氣帶來了開拓其他市場的動力。2022年以來俄羅斯的寒冬也在一定程度上擴張了俄國內的天然氣需求，2023年1月上旬俄羅斯的氣溫急劇下降導致了天然氣消耗量的激增，其國內地下存儲設施儲存的天然氣消耗量創下了歷史新高。

2023年俄羅斯氣象局預測俄羅斯將出現霜凍天氣，因此俄羅斯天然氣工業股份公司正在增加俄羅斯、白俄羅斯和亞美尼亞的地下儲氣庫容量，并正在俄境內的圖拉、庫爾干、奔薩地區以及莫爾多維亞和韃靼斯坦共和國建設新的天然氣儲存設施。

但這終究是治標不治本，俄羅斯國內有限的需求無法支撐俄氣公司的龐大產能。因此，該公司正在瞄準從長遠來看可以取代歐洲天然氣市場的三個主要領域：

1.通過西伯利亞力量2號管道和新建管道加大對中國的天然氣供應；

2.在土耳其建立新的天然氣供應中轉中心和通往南歐-巴爾干的新管道，加大對奧地利、匈牙利、塞爾維亞、希臘等友好歐洲國家的供應；

3.努力擴張俄羅斯本土的天然氣內需。